[名家传略] 崇尚名节,兴文为务--恽敬传略
他先后出任浙江富阳、山东平阴、江西新喻、瑞金等县知县。勤政爱民,以卓异荐,擢南昌府同知。锐意欲以才能报效,不肯随群辈俯仰。每到一地,“乃进士之秀异者与之讲论文艺”,惩创横强,弛张合宜,吏民怀德畏威,咸就约束。瑞金在万山中,俗好讼,素称难治。有诸生某,以舀凌人,酿成巨案,愿送千金以求开脱罪责,遭恽敬严词拒绝。但其屡次请人求情,直至许以万金相赠。恽敬正色道:我作县令以来,曾未有馈赠的礼物进门,今竟有此,岂不是我有失德之嫌吗?他不为重金所动,按律处置此案。恽敬素以廉明著称,因此人们对他更加信任。其为人恃其官因其才高,每优礼宽容他。然而行高招怨,树大招风,署吴城同知时,被人诬告其家人受贿,以失察革职。士大夫贤者皆为之惋惜。
恽敬少时好齐梁骈俪之作,稍长弃去,四十后益精研经训。初闻古文义法并未付诸创作实践。“既已罢官,益肆其力于文,深求前史兴坏之故,旁及纵横、名、法、兵、农、阴阳家言”,较其纯驳,而一以儒术取正之。将以博其识而昌其词,以期至于可用而无弊。当他好友张惠言去世,于是恽敬慨然说:“古文自元、明以来渐失其传。吾所以不多作古文者,有惠言在也。今惠言死,爵当并力为之。”足见情深意厚。挚友惠言之死更促使他走上了专治古文之路。恽敬与张惠言共同开创了桐城派的旁支一阳湖派。对于阳湖派与桐城派的渊源,陆继辂说:“钱鲁斯亲受业于海峰之门,时时诵其师说于其友恽子居(敬)、张皋闻(惠言)。二子者始尽弃其考据、骈俪之学,专志以治古文”。刘声木《桐城文学渊源考》则言:“钱伯垌,字鲁斯,阳湖人,监生,卿事刘大櫆,受古文法,转以授之张惠言、恽敬、遂以能文名天下。论者谓伯垌得人而授,使桐城文学大明于世,贤于自为。“二家之说,大同小异,但都指出了刘大櫆在桐城、阳湖之间的桥梁作用。且恽敬、张惠言皆为姚鼐私淑弟子,文学主张源出桐城派。所以世人视其为桐城派的旁支。之所以称为阳湖派,因开创人恽敬、张惠言为阳湖人,后继亦多同县人,故名。但当时并无“阳湖派”这一名目,直至光绪间,张之洞《书目答问》出,始有桐城,阳湖两派之说。
其文得力于韩非、李斯,与苏洵相上下,近法家言。叙事似班固、陈寿。而恽敬自谓其文“自司马迁而下无北面”。其他论者亦谓其“义法一本司马子长。虽气必雄厉,力必鼓努,思必精刻,然综核廉悍,高简有法”,“行文轨辙出于管、荀诸子。其文全似晁家令《言兵事书》。故文势鸷骜凌厉,精察廉悍,洞达真契,推勘确实,持论谨严,运笔简洁,得力又全在介甫(王安石)短章小传。”
恽敬论文曰“典”、曰“自己出”、曰“审势”、曰“不过乎物”。论者谓清代文气之奇推魏禧,文体之正推方苞,而介乎奇正之间者惟恽敬。如他的《谢南冈小传》,记述了一个“性独善诗”的穷秀才,遭督学贬抑,“斥其诗置四等”,非笑者大详,羞愤交加,遂致盲,“盲三十余年而卒”的不幸遭遇。词皆己出,语极简洁,这些皆是桐城派笔法。文中写道:
敬于嘉庆十一年自南昌回县。十二月甲戌朔,大风寒。越一日乙亥,早起,自扫除蠹书,一册堕于架,取视之,其南冈诗也,有郎官为之序。序言秽腐,已掷去;既念诗未知如何,复取拾之,高速古涩,包孕深远。询其居,则近在城南,而南冈已于朔日死矣!南冈遇之穷不待言,顾以余之好事,为卑官于南冈所籍已二年,南冈不能自通以死,必死而后始知之,何以责居庙堂、拥麾节者不知天下士耶?古之人居下则自修而不求有闻,居上则切切然恐士之失所,有以夫也!
从“堕于架”、“取视之”、“已掷去”、“复取拾之”到“询其居”“巳于朔日死矣”, 一连串地运用了巧合、推挽、翻转(发现)等小说的写作技法,一波三折,曲折生动,深得奇正之妙,颇近归、方。既见世人非笑之讹,督学贬斥之谬,又见其诗之佳。层次繁多,结构严谨而有法,“其熔炼淘洗之功,用力甚久,用能澄然而清,秩然而有序,仍属桐城家法”,可贵之处还在于其意旨高远,引出士之穷通与居庙堂者知否,“居下”与“居上”者所以自处之道,颇耐人深思。它以特殊的视角,揭示了封建统治者及其土壤摧残人性,扼杀人才的本质特征。
恽敬文风放纵,词意深厚,较有气势。他的山水游纪写得辞藻优美,飞彩灵动,新奇诱人。如《庐山游记》写庐山名胜古迹,着意刻画云霓的变化,细腻生动,颇具特色。作者登太乙峰,只见:
湖光湛湛然。顷之,地如席卷,渐隐;复顷之,至湖中;复顷之,至湖埂,而山足皆隐矣。始知云之障,自远至也。于是四山皆蓬蓬然,而大云千万成阵,起山后,相驰逐,布空中,势且雨。
而在神林浦望香炉峰,又是另一番景象
顷之,香炉峰下,白云一缕起,遂团团相衔出;复顷之,则相与为一。山之腰皆龠之,其上下仍苍酽一色,生平所未睹也。夫云者,水之征,山之灵所泄也。
写云阵,一连用了四个短促的三字句,“起山后,相驰逐,布空中,势且雨”,排比而出,势如奔马。 写云团, 则“白云一缕起,遂团团相衔出”,“遍山皆团团然”。一个“衔”字,如灵犬嬉戏,道尽白云翻转之媚态。太乙峰所见的云阵和香炉峰的云团,相映成趣。其变化多端,气象万千,皆人人眼中所见,人人笔下所无,隽言妙句,皆“自己出”。
恽敬的学术思想较自由活泼,对桐城清规戒律有所突破。他于古文并不只师六经史汉,而能兼取诸子百家;即于一家亦“区其长短”分别对待。尝自言其学“非汉非宋,不主故常”。恽敬在给仁和汤金钊的书信中说:
濂、洛、关、闽之说,至明而变,至国朝康熙间而复。其变也多岐,其复也多仍。多歧之说,足以眩惑天下之耳目,姚江诸儒是也;多仍之说,足以束缚天下之耳目,平湖诸儒是也。二者如揭竿于市,以奔走天下之人。故自乾隆以来多悠置之。悠置之,非也;揭竿如市,亦非也;彼此之相詈,前后之相搏,益非也。
恽敬认为,即使像周敦颐、程颢、程颐、张载、朱熹那样的理学大儒,如果用圣人的思想来衡量,“犹有非是者耶”。至于后代的“变”之,“仍”之,在是是非非之间,关键要知其是非,“存其是,去其非”,而不必“彼此之相詈,前后之相搏”,更不必因噎废食,全盘否定。故其说径能发前人所未发。这是他与方、姚等桐城古文家“学行继程朱之后,文章在韩欧之间”,援“文以载道”、“因文见道”之说而专宗程朱相异之处。宜兴吴德旋谓:“以敬之才,而循乎先圣贤之规矩绳墨,则横渠、康节之流也。”所著有《大云山房文稿》、《诗集》、《历代冠服图说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