争抢古人之战,早已烽烟四起。先是争英雄豪杰,开疆英主、赫赫将帅,文圣诗宗、道德大家,无不抢个不亦乐乎。到了后来呢?“正面人物”抢得差不多了,便来抢“反角”。指鹿为马的赵高,卖国投降的秦桧,直至北洋军阀的大帅,叫做“抢到篮里就是菜”,竟也抢得战火纷飞。
抢“反角”之战,这段时间以来,最声势浩大的,是两省三地的抢西门庆——且不说这个西门大官人,只是《水浒》和《金瓶梅》里头,一介虚拟的小说人物,便是这个人的行状,却也是公认的“淫棍”——西门庆有什么可以抢的?难怪舆论之间,要拍案而起,难怪网络之上,口水之唾,几乎要“水淹七军”。
其实网友诸公的怒火万丈,倒是有一点书生气太足——争抢西门庆的算计,不正是看中了他的一个“淫”字,不正是看好他的“反角”?王婆拉皮条的所在,不是已经要“重新修缮”,西门庆与潘金莲的密室,不是要“恢复原状”——这里头的万千暧昧,不正是吸引千万“游客”的绝妙“卖点”,不正是 “拉动消费”的最佳杠杆?所以有人说,争抢西门庆的三地,本是货真价实的“名人故里”,阳谷有孙膑,临清有张自忠,而徽州更有毕升。为什么放着不去 “抢”,偏要抢一个子虚乌有的西门庆?然而孙张毕升,到了今日,又有什么人要看,像打仗印书那样的武功文事,又哪里比得上一段西门庆的“艳史”,来的更脍炙人口,更有吸引力呢?所以都说西门庆是俺的人,所以一个虚构的西门庆,到处争着要他“荣归故里”。
说到西门庆的“荣归”,忽然想到与其差不多的前后,明代还有一个“反角”阮大铖。这个阮大铖,原是一个东林党人,却做了魏忠贤的干儿子,后又入仕南明小朝廷,反过来迫害东林党与复社的文化人,南京陷落后,终于跪在了清军的膝下。这样一个反复无常、毫无气节的奸佞之“角”,《明史》说他是安徽怀宁人,但是怀宁说什么也不要。民国四年,怀宁掀起“拒阮”运动,修改县志,宣布阮大铖绝非怀宁人,“而是邻县桐城人”!桐城当然也不干,说我们诗书之邦、“桐城派”之雅,怎么会出如此小人,也把他推出去——这也是一场“名人之争”,一场百年之前的硝烟弥漫,争得却不是“反角”的“荣归”,反倒是你也不要,我也拒收。一个阮大铖,生生被“除籍”,成了一个“无籍”之人……
这与今天的争抢“反角”,争其“荣归”,当然是截然相反之事了。所以现在看来,我们的前人,至少在一百年之前,思想是那样的“不解放”,观念是如此地“陈旧”,眼界是多么的“狭窄”。如果放在今日,阮大铖为何要“除籍”,为什么不能“争”过来——他的“故居”,为什么不能修起“尚书府”,他的祖屋,为什么不能叫做“都御史宅”,他早年的读书处,更为什么不能辟作“进士第”?凭着阮大铖的“名气”,凭着一个“反角”在明清史上的“地位”,把这个名人推出去“除籍”,不让他“荣归故里”,不是十二分地可惜吗?赵高可以发掘,秦桧可以“辩证”,西门庆可以“荣归”,阮大铖为什么不能?
从阮大铖的“除籍”到西门庆的“荣归”,果真是世事轮回,而且是“否定之否定”的“螺旋形的上升”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