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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闲说桐城历史人物]钓鱼台上话潘江

一提起潘江,我便想到钓鱼台。中国古代的隐士都有钓鱼的爱好,最令人称道的莫过于严子陵了,他的钓台至今是高风亮节的象征。中国各地钓鱼台不知凡几,证明历朝历代各地各处都有不少隐者,他们胸有丘壑,心有戚戚,不慕荣华,不思名利,坐爱山水,相忘江湖。一根钓竿独钓寒江,不为钓鱼,为钓寂寞,寂寞中或有无限惆怅,或有万千烦忧,皆随这清江寒流,逐波远去。

潘江,在桐城历史典籍中就是一个隐者形象:潘先生讳江,字蜀藻,号木崖。少孤,母吴氏高节博学,著有《松声阁集》。先生生而天才隽妙,十岁试文郡邑,群士推为圣童。后益博极群书,历游齐岱、京、楚,与海内名流相结,主盟坛席者三十余年。康熙十八年举鸿博,以母老辞。后,两征遗逸皆不就,隐居北郭之河墅,年八十四卒。张文端公题其碑曰“诗人河墅先生之墓”。

初读《桐城耆旧传》中这段文字,我便想到北门外的钓鱼台,隐居的人都是喜欢钓鱼的,潘先生的河墅是不是就在这钓鱼台附近呢?再看文后注释,说当年的河墅应在现如今毛河一带的走马岭脚下。看来潘先生没有在钓鱼台钓过鱼,但我还是来到钓鱼台,站在崖顶往西北眺望,那是西龙眠方向,那山脚一带就称作走马岭。

河墅早已废而不存,山脚一带都是零零散散的村落民居。我努力想看穿历史,回到当年。当年的河墅盛名远播,上至学者士大夫,下至贩夫走卒,都对其津津乐道。名流们将河墅当作沙龙,在此聚会商学,写出了许多赞美河墅的诗文,贫民百姓们说不出河墅这么文雅拗口的名字,只通俗的称之为“潘家花园”,把它当作了新地标,供指路标识环境之用。

河墅何以名河墅,原是依山傍河。潘先生将河水引入园内,穿凿环流,或池或泻,楼阁其上,屋舍其间。如此说来,潘先生钓鱼完全可以足不出户,只在他的园中即可。

然而深读潘先生著作,才知他其实是没有时间钓鱼的,他之隐,只是政治上的隐而不仕,转而沉浸于学术当中。

潘江生于明万历四十七(1619)年,他的青年时代适逢明末大动荡时期,他最初走出桐城,是因崇祯七年(1634)那场著名的“民变”。受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影响,桐城当地也发生了一次农民暴动,暴动导致无数富家巨室被烧杀抢掠,虽然短短几十天后暴动即被平息,但时局已然不稳,接下来的十数年间,桐城成了张献军农民军经常袭扰的地方,所以当时的富户大族纷纷逃离桐城各处避难,最佳的避难之所当属南京,南京是留都,自然安全系数高,离桐城又近,水陆两路通行方便,所以桐城大姓基本上都在那段动荡时期定居南京,潘家也不例外。那时潘江还不到20岁,正是风华正茂之年,他与同时寄居南京的一大批桐城士子聚集,与复社文人往还,形成了相当壮观的场面,也是他“与海内名流相结”的契机。他“历游齐岱、京、楚,主盟坛席者三十余年”,正是从明末到清初的动乱时期,直至康熙年间,清朝才坐稳了江山,潘江也回到了荒芜的田园。城中有宅,不能静心,康熙二十年(1681),潘江开始构筑他的河墅,他要终老乡间了。

政治上的绝意仕取是一种遗民态度,新朝统治者却要拢络人心,面对一大群散布乡野的博学鸿儒,康熙十八年特开一科“博学鸿儒”考试,参考名单都是各地推荐的,考试只是走形式,目的是通过这一形式赐予他们功名,将他们招拢在新朝的旗下。相较于科举考试的层层冲关,这功名可真是唾手可得啊!然而潘江以母老为由不去应试。不去应试是需要技巧的,那次召“博学鸿儒”,有不少地方是将这些老先生们“押送进京”的。在儒教治国的年代,统治者最讲究的是“孝道”,所谓“求忠臣必得孝子”,对父母尚且不孝,如何能保证对朝廷忠心。所以,以母老需孝养为由来辞功名,是皇帝也无法强迫的最冠冕堂皇的理由。此后,朝廷还曾两次征召“山林隐逸”,潘江都被推荐出来,但他固守在河墅里,坚辞不出。

远离庙堂躲在乡间的潘江致力于学术研究,攻经史、研子集,自己的诗歌创作也入化境,他的河墅里经常往来一批名流学者,像钱澄之、方文、张英等,就常常寓居于此,一起研究学问。潘家的藏书之丰在当时也是有名的,著名的戴名世“一目十行,过目成诵”的故事就发生在潘府,说的是戴名世年轻时家贫,小小年纪便需授徒养家,聪明好学却苦于无钱买书,听说潘家藏书丰富,便前往借阅,潘江见来者是一年轻后生,便问:“借米可充饥,借钱可治贫,君子欲借书何用?”戴名世答:“学经以明道,学史以晓义,晚生唯学问是求。”潘江爱才亦爱书,有心让戴名世读书,又怕借出的书遗失不回。便说:我的书是不出门的,你要读只可在此处读。戴名世道:我明天还要给学生上课,只能夜读,请先生行个方便。潘江便留戴名世在自家吃了夜饭,然后将他引入书房,随他自去读书。第二天一早,戴名世来辞谢,潘江问:昨夜所读何书?戴名世答:秦汉史。秦汉史共有数十卷,潘江有心考戴名世学问,再问:读了哪卷?戴答:全读了。潘江想,这后生狂妄,倒要难难他,杀杀他的气焰。便道:一夜通读秦汉史,只怕是走马观花,未求甚解。名世道:晚生目力过人,可一目十行,过目成诵。潘江越发不信,有心要杀他威风,便命人取来秦汉史,要考戴名世,结果无论他翻到哪卷哪页,都难不倒戴名世。才不得不信,连赞戴氏是“奇才!”

桐城人喜爱戴名世,给他縯绎了许多故事,说得活灵活现,其实潘家和戴家是世交,潘江和戴名世的父祖辈都是朋友,潘江之母与戴名世祖母是姐妹,戴名世自幼师从潘江,戴家人是河墅常客,他们高朋满座,诗酒唱和,仿兰亭雅集在河墅里“曲水流觞”的高会情景在《龙眠风雅》里时有可见。

《龙眠风雅》是桐城的一部诗歌总汇,潘江晚年致力于乡帮文学的搜集整理工作,耗尽心血,编辑刊印《龙眠风雅》六十八卷,续二十八卷,《桐城乡贤实录》一卷,《龙眠古文》二十四卷。如今看来,这些文学作品具有极其珍贵的史料价值,正如钱澄之所说:“天为龙眠而生蜀藻”。潘江自己也是个大诗人大学者,他的弟子戴名世和他的儿子一起,为他整理出版《木崖诗文集》五十卷,续集十五卷。他还有《六经蠡测》、《字学析疑》、《诗韵尤雅》、《记事珠》等著术,惜已绝传。

潘江若非生于乱世,凭他的才学当是经世治国的大才,而当天命乖舛之时,他选择了退隐江湖,与山水为乐,这正是君子高尚的道德品质。而隐而有为,服务乡帮,寂寂于默黙奉献之中,则更是隐君子之大道。

“天为龙眠而生蜀藻”。城北钓鱼台,明朝人称其为观野崖,正是极目远眺龙眠山色的好地境,我常常登台远眺,眺望中有河墅,有潘江,有许许多多出入河墅的身影,他们行走在历史的廊庑里,从来不曾死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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