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穆,字敬甫,一字敬孚,其家自明代至他父亲,没有一个念书的,斗大的字不识一石。萧穆自幼酷爱读书,为此父亲不知打过他多少次。每次挨竹鞭后,他仍偷偷跑到私塾,听先生讲课。他的刻苦精神,终于感动了私塾先生,让他免缴学费。终于学业大进,考中了秀才,以后参加乡试,却屡试不中。父亲死后,他家靠十多亩薄田维持生活,积蓄全都拿出来买书,不到十年,他家书籍装满了一间屋。不久,不幸失火,书全烧了。他大哭一场。擦于了泪水,又重新购买书籍,真是爱书如命,终于成为著名的大藏书家、大学问家。
一日,同乡进士吴汝纶约他去拜访曾国藩。萧穆先是不肯,经吴汝纶一鼓动,他便答应了。曾国藩读过吴汝纶的文章,很佩服吴汝纶的才学,要留吴汝纶当自己的幕僚,但不识萧穆,便问:“你来干什么?”萧穆坦率地说:“我来要瞰饭的。”曾国藩身为总督,还没有听到过一个秀才竟敢这样同他说话,暗自吃惊,便顺手给上海江南制造局李鸿章写了一个条子,说:“去吧。”萧穆也不感谢,拿着曾国藩的条子来到江南制造局。
江南制造局的总管李鸿章见了曾国藩的条子,二话没说,安排萧穆搞文字校勘,给了一间房子。萧穆也不计较,吃饭,工作,读书,买书。不久自己的房子被书籍塞满了。后来,李鸿章调走了。新总管不认识萧穆,更不知他是曾国藩介绍来的。萧穆有副傲骨,哪肯低三下四?果然,新总管要裁员,而名单上就有他的名字!朋友十分着急,说:“萧先生,你何不向总管亮个底?要不你就被裁啦!”萧穆听了,笑着说:“裁我回家?总管非向我叩头不可!”朋友听了,以为他说大话,又劝他说:“萧先生,真要裁你回家哩!只等新任江南总督魏光焘来局视察后,就宣布名单。”
魏光焘走马上任非要来江南制造局视察不可,因为这是李鸿章办的,如今李鸿章荣调京师,新总督魏光焘岂敢不来?萧穆笑着对朋友说:“就是魏光焘来江南制造局,首先也要拜望我哩!”朋友听了,以为他说疯话,传到魏光焘耳里,是要治罪的。朋友苦劝他不要乱说,或者干脆回桐城免得惹祸。萧穆笑而不答,朋友百思不解。
一日,新任江南总督魏光焘果真来江南制造局视察。车水马龙,锣鼓喧天,整个江南制造局热闹非常。萧穆没有出门,缩在自己的小阁楼里,桌上摆一碟花生米,一口酒一粒花生米,有滋有味地品。朋友又来了,说:“萧先生,你也该出去欢迎,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呀!”萧穆先让朋友喝酒,然后说:“你真关心我?请把这个送给新总督,以后我请你上馆子喝好酒!”朋友见他从书堆里取出一个破旧布包,说:“萧先生,文章不值钱!总督大人哪有时间读你老秀才的文章?”萧穆说:“请你送去,保证总督要上门来拜我。”朋友说:“你别拿我开玩笑?把我的饭碗也给砸了!”萧穆一听,哈哈一笑,说:“你不放心,就请别人转送,以后有好处,你可不要后悔呀!”朋友被弄得丈二和尚,摸不着头脑。心想:萧先生不会拿我的饭碗开玩笑,便答应了。
第二天,江南制造局总管果然在小阁楼外喊:“萧穆在吗?”萧穆听得清清楚楚,只是不理,仍喝酒,吃花生米。他听到魏光焘责备总管:“不得无礼!我自进去拜望萧穆先生。”总管也深感莫名其妙,心想:这萧穆老头子是何许人也?竟然使总督大人恭谦如此?
他忙说:“让我去喊他,魏大人不必亲自登阁楼啦!”魏光焘说:“萧先生屈此小阁,我早当拜望。”说罢,脱去硬底靴子,赤脚,轻轻登木楼梯。总管见魏光焘如此,惶恐不安,说:“魏大人,你……”魏光焘轻声说:“轻声说,不要太惊动萧先生。倘若先生睡了,改日再来。”总管只好也脱下靴子,不安地随后跟着。
萧穆正仰面呷酒,一见魏光焘,故作惊态,问:“大人,你……”魏光焘深深地作揖,鞠躬,笑着说:“我是魏光焘,特来拜望萧老先生。”萧穆这才站了起来,说:“原来是总督大人,萧某失迎了。”说罢,站着,也不叫魏光焘坐下,目视总管。此情此景叫总管呆若木鸡,痴立一旁,连气也不敢吭一声。
魏光焘忙扶萧穆落坐,自己挨萧穆身边坐下,感激地说:“萧先生,我魏某子子孙孙也不会忘记你,不知叫魏某如何感激哩。”萧穆摆摆手,笑着说:“当年同乡吴汝纶约我见曾国藩大人,我也只求他瞰饭吃。后来,曾大人写个条儿,叫我找李鸿章大人,便干了这份差事。如今李大人荣调京师,听说总管要砸我饭碗啦!”魏光焘一听,暗抽一口冷气,原来他是曾大人荐举的,颜色愈恭,语言更温,说:“岂敢,岂敢。先生有什幺要求只管讲,我一定照办。”总管一听,早巳吓破胆,两腿发抖,扑通一声,双膝落地,说:“有眼不识泰山,望先生海涵。”竟伏地连头也不敢抬。
朋友怀着不安的心情登上阁楼,见此光景大为惊诧。萧穆说:“魏大人,萧某本一介寒儒,没有什幺奢望。往后只请你吩咐总管大人,给我这位朋友增加一倍薪俸,添一间房子。我呢,有吃的,有此阁栖身,有书读就行啦。”魏光焘一见萧穆的朋友,原来就是送包裹的人,便说:“我自有赏,备银二百两。至于先生所提要求”?他吆喝伏地不敢抬头的江南制造局总管:“你听到了吗?”总管忙说:“照办,照办!”魏光焘严肃地说:“往后多多关照萧先生!换一间好房子,备一间藏书搂,每月外加二十两银子,供先生买书之费用。”总管连声说:“遵命,遵命。”接着又向萧穆跪拜,说:“以前不恭,敬请萧先生原谅。”魏光焘向萧穆说了一大堆感激话,然后告辞。萧穆也没下楼送行。
走后,朋友问萧穆:“你让我送给魏大人的是什幺文稿呀?他打开一看,激动得哭了,连声说:‘永世不忘萧敬孚先生的大恩。’当场就赏了我二十两银子哩。”萧穆笑着说:“魏大人的父亲是一个读书人,一生写了许多文章,叫人抄了,来不及刻版便死了。魏大人正在外地做官,回去找父亲文稿,不想叫家人给卖了。魏大人可又是一个大孝子,四处派人寻找,悬重赏。但,只有一孤本,五年前被我用十两银子从旧摊上买回来了。如今我让他如愿以偿,他不感激我吗?他一感激我,总管不就向我下跪叩头?”说罢,纵声大笑。
以后二十年,萧穆一直居江南制造局,每遇孤本,不惜重金,购买刻印,成为我国清代著名的藏书家、文献专家。 (杨怀志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