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一包当然不是正经名字,而是绰号。但这绰号起得也太村俗了些,不似文人雅士所为。果然是老百姓给叫出来的。不过被叫的人倒不是什么贩夫走卒之流,而是一位地道科甲出身的儒者文士。
张一包本名张淳,字希古,号琴怀。明隆庆二年(1568)进士。历任永康知县、建宁知府、浙江副使、陕西布政使等职。因其任职期间,德政优佳,百姓赞誉,《明史》将其列入《循吏列传》。
他的列传里就公然记载着这么一个粗俗的绰号,细究这绰号的来历,再读他的政绩治行,就觉得此人大是有趣,他的事功竟都能以传奇轶事的形式来讲说,试听我来演义几段。
“张一包之由来”。且说隆庆二年,青年才俊张淳进士及第,得授浙江永康县令。行前,心中一定有些忐忑。因为那地方的老百姓听说可不太纯良,刁钻得很,县太爷在此地不是青天大老爷,而是受气包,动不动就被告到省里部里。这不,在此之前已经接连被撵跑七任县令了。不过张淳也不怕,他仔细研究了当地情况,发现原来那地方的老百姓喜欢告状,包括告官员的状。而那些被告罢的官员都是因为审案不力,才引起了民愤。已经被撵跑七任了,可见一定积下了不少的诉案,等着他去处理。他想就以此立威吧,不信自己公平决断,老百姓也不依。再者说了,喜欢告状也不见得就是坏事,说明那里的百姓觉悟高哇。对于这种所谓的“刁民”,只能让其信服,而不能压服。于是,他到任后,公告全县,大开衙门,将陈年积案都清理出来,一一审理。他审案不像那些贪官污吏,吃了原告吃被告,为的是中饱私囊。他是真心为百姓办事的。所以四乡八镇的当事人,接到传令,带上一包饭,来到衙门,就可以将一场诉讼了结,再不用像以前那样,一场官司动辄打几年,开堂一次动辄好几天了。断案又公正,审理又及时,百姓们还有什么话讲?不仅不再撵他,还送了他一个绰号叫“张一包”,意思就是“带一包中饭就能打完一场官司”,也有人说这“张一包”有“张大人是一个包公再世”之义。总而言之,自张淳来永康后,永康的县情民风完全改了,百姓们再不热衷于打官司了。因为张大人明察秋毫,以前那些靠两边挑唆而发诉讼财的讼师们也无隙可乘了,渐渐地也就转行去做其他正经营生了。几个春秋下来,永康就被治理得吏廉政清,民心向化。
“计擒卢十八”。早在张淳到任十余年前,永康曾发生过一桩大案,原本应该上解国库的库金在县衙内被盗,盗匪就是有名的卢十八。这卢十八屡犯大案,却一直逍遥法外。朝廷派了多少捕快都拿他不得。张淳到任后,御史大人又重提此案,发来专函,限他三月破案。他拿着公函,指着御史的批示,在公堂之上发牢骚:“这不是瞎白话吗?卢十八都逃了十多年了,让我到哪里去找他?说不定早就死了呢。”每日按部就班办自己的公事,根本不以此案为念。其实他暗地里早就查明此卢十八之所以总是逮不住,原来是县府里有他的内线,那内线是一名衙差,衙差的老婆与卢十八有私情,这衙差是个肉头,戴着绿帽子吃软饭,每有追捕行动必给卢十八通风报信,所以这卢十八才屡屡逮他不着。张淳这样一放话,先麻痹了众人,然后私下里把那名衙差招到密室,告诉他:你干的那些破事本老爷早已查证确实,眼下你只有立功赎罪一条路。三个月内,拿得卢十八万事皆休,拿不得卢十八就定你一个通盗死罪。那衙差倒也机灵,立刻献上一计:把咱家那贱妇关入大牢,看我骗那卢十八自来入瓮。果然不久,那妇人便以欠债为由被抓入县牢。妇人被抓,衙差去找卢十八筹钱救妇。卢十八倒也有情有义,不仅拿出钱来,还亲自到牢里探他的情人,让那衙差置办酒菜,要与情人一醉。二人在牢中喝得痛快,谁知那酒中早已被人做了手脚。卢十八三杯下肚,便被麻翻在地。这真是找上门来送死。等到卢十八被押送刑部,御史大人哈哈大笑:这张淳真是个干将,定他三月之期,不到两月就破了案。
“临行捕盗”。话说张淳吏治有功,朝廷考绩时,得了个“治行第一”,要回京升职去了。老百姓们扳着车辕,流着眼泪,来送他们可亲可敬的“张一包”。张大人把行装都放到车上了,且不忙走,又下了一道命令:快到某地某家,将负案在逃的某某抓来。手下人将信将疑,然而他们都知道张大人是很能神机妙算的,也不多问,照办就是。一队差役发出,不到顿饭功夫,果然将那名盗贼抓捕归案。大家都惊骇:大人真是料事如神!张一包这才呵呵一乐:什么料事如神,不过是猜到盗贼的心理罢了。你想啊,这盗贼常年潜逃在外,岂有不想家的。如今听说我要走了,新县令未到,此时不正好可以回家探亲嘛。他没想到,本老爷还在这等着他哩。
“百岁妪赠丝”。且说张大人收了盗贼,正要登车起程,忽然急匆匆赶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,攀住车辕就说:老农今年七十多了,哥哥年已九十,家中高堂老母尚在,一百一十多岁了。我家可是公认的长寿之家呵。老母敬爱大人,想见一面,因年高行动不便,可否请大人移步一往。张淳最是爱民,听说有这样的百岁人瑞求见,岂有不见之礼。当下轻骑快马,就去了乡下。那老妇人颤微微拿出一绺丝线,说:老妇我活了一百多岁,没见过您这样的好官。这是老妇亲手缫的丝线,您拿它缝件衣裳,给您添寿。张淳接过丝线,感动不已。
“不入张阁”。对下爱民如子的张淳,对上却不畏权贵。回到京城,升任了礼部主事,又升礼部郎中。那已是万历朝了,内阁是张居正管事,他可是个铁腕宰相,巴不得能人都为自己所用,偏那张淳看不惯他拉帮结派、排斥异己的作风,一直与他不疏不近的。这一回,张居正老母去世,大办丧事。派人带信给张淳:你的文笔好,给我母亲写篇祭词,立马就可给你越级提用。张淳说:谢谢了!这祭词我写不了,因为我病了,正要讫休哩。当然他没病,要说病也是心病,他想我是给朝廷做官,给百姓做官,又不是给你张居正一人做官。他不屑于做张阁老的门下客,只好托词养病,辞职还乡。在乡下躲了八年,直到张居正死了,他才重新回到朝中。
“乡居治盅”。回到朝中后,他又做了几年官,无论在什么任上都兢兢业业、鞠躬尽瘁。但万历皇帝却不鞠躬尽瘁了,甚至于罢朝不上了。张淳灰心了,五十岁时就辞官不做。回到家乡,他仍然像居官时一样品高德劭,令人敬畏。相传有一次,一个村妇被妖盅附体,遍请法师做法也驱除不去。那妖怪借妇人之口洋洋得意地说:“我呀,除了张一包谁都不怕。”那家人赶紧来请张淳,张淳真正好笑:“世上哪有妖盅,我又何能治之?”奈何不过那家人苦苦哀求,张淳只好写了几句斩妖除魔的咒语。说也怪,烧了那篇符咒,妇人立刻清醒了。张淳当然知道,所谓被妖所盅实是妇人心魔所致。她认定张一包能除妖降魔,当然张一包就能除妖降魔喽。
此张淳,就是张英的曾祖父。自他之后,张氏一门开始发迹,直到出了张英、张廷玉父子双宰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