桐城最有名的山莫过于龙眠山了。没有考证出这山名出于何典,也没考证出这山名起于何时。就我可怜的目力所及,看到的关于龙眠二字最早的记载是说大画家李公麟晚年归隐龙眠山,自号龙眠居士。
有时我不免要胡思乱想:到底是先有龙眠山后有龙眠居士呢?还是先有龙眠居士而后才有龙眠山呢?黄庭坚有诗云:“诸山何处是龙眠?旧日龙眠今不眠。闻道已随云物去,不应只雨一方田。”黄是李的同时代人,他来桐也是作为朋友来寻访李的。那么听他的口气是先有龙眠山后有龙眠居士了。不过即使龙眠山不是因李公麟而得名,也是因李公麟而扬名的。
李公麟(1049 — 1106),字伯时,北宋著名画家,有“独步中国画坛”、“宋画第一”等美誉。关于他的绘画,奇闻逸事颇多。传得最广的是他画马。公麟的马画得好是出了名的,为了画马,他常常去马厩中一呆就是一天,有一次皇宫御苑来了西域进贡的宝马,他来此画马,画成后,马却死了。人都说那马是被公麟摄了精魄去了。难怪他的马画得出神入幻。东坡有云:“龙眠胸中有千驷,不唯画肉兼画骨。”弄得后来管御马的小吏见了公麟就紧张,生怕他来画马,又把马给画死了。
李公麟除了画画,还是个官员,他在政治上似乎没什么建树,在朝中似乎也是个没派别的人。在他做官的时候,正是苏东坡和王安石闹新旧党争的时候,但他既非新党又非旧党,他和苏、王二人都是朋友。这也许正是他艺术家气质的表现。不过,细数起来,他最要好的朋友还是苏东坡和黄庭坚。《苏轼诗选》里面就有《戏书李伯时画御马好头赤》和《次韵黄鲁直画马试院中作》,这“戏书”和“画马试院”就可看出他们之间的友谊已经超出一般的官场交往,而是至交了。三个人都是考官,在科举考试的间隙李公麟画马,苏、黄二人题诗其上,岂不是忙里偷闲,情趣盎然。
三人果是好友哩。元符三年(1100),李公麟因老病辞官归里,在龙眠山广建龙眠山庄,好家伙,占地4000平方米哩。山庄建成后,依图作画,公麟又画了二十幅《龙眠山庄图》,《宋史》言该图为“世所宝传”。我想这“宝传”的功劳也与苏、黄分不开。因为公麟曾邀苏、黄来自己的山庄作客。苏轼兄弟情深,还带了苏辙同来,于是四人在龙眠山中吟诗作画,好生盘桓了一番。黄庭坚写下了前面那首《龙眠山》诗和《龙眠操三章》,苏轼为《龙眠山庄图作跋》,苏辙更是在每幅图上题诗,是为《龙眠二十咏》。有这些大家巨子之墨宝集于一体,你说这《龙眠山庄图》还能不“世所宝传”。连苏、黄都来龙眠山庄作客,那些附庸风雅之人还能不来此追风求画,趋之若鹜。虽然弄得公麟不胜其烦,慨叹:“吾为画,如骚人赋诗,吟咏性情而已,奈何世人不察,徒欲供玩好耶!”但那些人的追捧却也着实让龙眠居士和龙眠山的名气大大传播开来。
回到龙眠山的李公麟不再画马,而改画老虎了,因为山中有虎,可以观摩,山中有泉,可以濯笔,他常常是“坐石临流,悠然终日”。而他画虎,是从来不画尾巴的。为何?据说一画上尾巴,那虎就会活。猛虎伤人,当然不能让它活过来了。所以,公麟的老虎,都是秃尾巴虎。
晚年的李公麟除了老虎,还喜绘佛像。据说有一次,公麟屏退众人,独自关在画室数日,画《十八罗汉图》,画好了十七个,第十八个刚画了一半,硬闯进来一位求画者,公麟的画思被打断,兴味索然,那半个罗汉再怎么也画不出来了。家人们却说,公麟画罗汉时,那十八罗汉是来了山庄的,就嘻嘻哈哈地呆在画室里给公麟当模特,闯了人来,罗汉们忽一下都隐去了,所以再画不出那最后半个。也幸好那半个没画出,若十八个画齐了,说不定又活了过来,跟着那罗汉真身一齐飞走了哩。
公麟画画,画死画活,趣事多多。然而公麟除了画画之外,其实是个博学多才,风流倜傥之人。《宋史》说他:“好古博学,长于诗,多识奇字……”还说有一次,朝廷得了一枚玉玺,考证起来众说纷纭,最后是李公麟一锤定音,将其定为秦王之玺,并考证出实为秦相李斯所亲手刻制。
黄庭坚这样说他的朋友:“风流不减古人,然以画为累,故世但以艺传。”
以艺传也应足矣。公麟之画,现仍有不少存于故宫博物院中。公麟之山庄虽已不存,但龙眠二字却因此名扬海内,后世桐城名家巨子,多有效法李公麟者,筑别业于龙眠山中,使龙眠风物从此长盛不衰。公麟濯笔之泉被名为媚笔泉,也因姚鼐的一篇《游媚笔泉记》而流芳千古。
李公麟,李龙眠。画马马死,画虎虎活。为画者,能争个“宋画第一”,夫复何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