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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方朝《栲栳山居记》

邑西南,诸山会同有绎,以栲栳一峰,巍竦特出,为群龙之首。下数里,则屋脊岭纠合众峰,北向朝宗。两山之间,一河环绕百余里,诘曲逼仄,天可尺量。缘山而走,北路穷则渡河而南,南穷更北,每一里凡三四渡河,无有名区胜迹可为放目、骋足之地,故游屐罕到,惟猿鹿与卖柴翁生斯聚斯而已。

乙亥正月,秦晋流贼逾黄道楚①,大肆焚掠。人民奔走,而深林荟丛不能藏蔽,时以此中险狭窄隘,不为贼饵,弃庐而入者数万户。余亦携持家累,相与寄身命于绝崖深谷之底。仓忙惊悸中,足之所过,恒目记之曰某所。有异,辄趋去,既得一田姓人家,屋数楥,差可舒息。将策杖探所谓目异者,淫雨妒之。日从枕席上看云屯山奔,如征调百万军骑往来战斗之状。乱山飞瀑,春日倒注,填然鼓之不止,故予诗有“崩云忽卷千层嶂,怒壑全轰一夜雷”之句也,昼劳我目,夜劳我耳,然竟赖此暂止惊疑。既贼退雨止,予亦抱病遽出。目之诺者,足不及践,乃心所不去者,杨氏宅后潭照崖前两片石也。

是年秋尽,复入山,典田氏屋以居。于时,贼尚未剿,讹言迭至,人民携老扶幼而至者,路为之塞。顾念潸然,因徘徊三到河口,作《守口六议》。过杨家潭,大不半亩,石以周之,争为奇状。潭中辬鱼百许,悠忽惊避,若初见人。石蟹白色,如石皆可数。使遇柳子厚,定有一篇佳记。照崖无土,亦奇。有僧居之,随失其奇。惟两片石,方广丈余,当河流乱石中,细白滑腻,縠绉波纹。醉卧其上,愁者以解,思者以忘。尝独坐至月落,畏虎而归。爱河水清美,每夜引童子取水,作《汲泉歌》一章。间随樵子觅路,因而采薪,作《采薪诗》二章。信足所之,乃得窽崖。两山壁削数万仞,俯视苍寒。不风不瀑,而闻涛声,欲下不可。若老者、病者,切不可使视矣。行数里,两壁忽合,瀑布作数节飞悬。居恒想念石梁龙湫之胜,当此遂欲作河伯面目。折而降,草滑失足,堕大石上。履之空然,洞也。中可百人坐,樵子日游者,乃亦不知,人迹远绝,可以读书,讯之为山民毛氏所有,思买为隐居著述之处。作《石洞歌》一篇。目足所及,得此四奇。

又有三绝。将雨及雨余,山或失腰,或失帻,或失趾。有时白云从几席间穿窗户,出入相对,不辨须眉。一绝也。月痕初白一峰,千峰静沫如画。须臾,山气上腾,月彩下射,苍茫浑荡。河流有光,沙石可数。清猿一声,众谷响应。当此之时,不知霜气之寒。二绝也。两山中空,为大风之隧,山腰落叶,燕翔蝶舞,非风定不得下。三绝也。

山民不知,亦不暇。每夜半一饭,负薪入城。市人无赖,反肆攫侮。日薄暮,始得钱归食。虽雨雪不辍。山女夜半起纺织,老翁烧松膏照之。少缓,辍骂詈。予虽心爱其勤,而怜其苦,恒慰止之不得。作《山怜》一首。既贼报稍疏,避难诸民,又复携持妻子而去,一幅流民图,恨不及郑侠见也。思贼之所过,既以贼扰之;贼所不至,又以讹言扰之,贾生之涕,私当流向此辈。作《流贼论》。

此予山居之略也。嗟乎!日月既为豺虎,山林不得不为州里,草木不得不为宗族,世化如此,智者可以买山而隐矣。

——《桐城古代散文选》(上卷)91—95页。

①乙亥即崇祯八年(1635年)。逾黄道楚:越过黄梅,沿楚国故道(袭击桐城)。

 


程芳朝(1611~1676),初名钰,字其相,号立庵。桐城人。清顺治四年(1647)中殿试一甲二名进士(榜眼),授国史院编修。著有《皇华草》、《中裕堂集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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