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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古桐城知多少
纵横文都点春秋

桐城凤仪坊的那些名门望族

01.从姚鼐的“初复堂”说起

大清雍正九年(1731年),姚鼐八岁。

这一年,他的父亲姚淑与伯父姚范,变卖了位于南门的老宅“树德堂”(姚鼐出生于此),举家迁入北门口。姚鼐在《先宅记》里称新宅为“初复堂”,位于今天的桐城中学校园内。

六十馀年后,在南京钟山书院讲学的姚鼐,仍回忆着“初复堂”的少年时光。他在《左笔泉先生时文序》里写道:那时,邻居左笔泉(左世容,字学冲,号笔泉)先生经常踱步而来,与在姚家教书的方泽先生谈诗论文。少年姚鼐最喜欢听他们取古人之文吟诵,“抗声引唶”,“不待说而文之深意毕出”。

今天,我们走在与北京大学渊源极深的百年名校桐城中学校园里,已经找不到“初复堂”的踪影。上个世纪,桐城中学校园经历了多次扩张改造,拆除了周边大量的姚氏、左氏民房。姚鼐家的“初复堂”也未逃脱被拆除的命运。但校园里书声琅琅,依稀就是那“初复堂”传出的“抗声引唶”。难怪我每次读姚鼐的文章,总要不由自主地高声吟诵起来呢。

庆幸的是,姚鼐手植的那株银杏树,仿佛是他留下的隐喻:如同引领有清一代文坛二百余年的桐城派那样,至今仍苍劲挺拔、枝繁叶茂。这让我想起钱钟书的诗句:“旷世心期推栗里,故乡宗派守桐城”。也就因此理解:为什么今天来桐城的旅游者都喜欢到这里打卡。


姚鼐初复堂银杏

这是位于长江北岸、龙眠山麓的千年古城,桐城中学正好坐落在明清时代的“凤仪坊”之北。凤仪坊旧名虽已不存,但明清时代的格局仍在,作为桐城老城四条省级历史文化街区之一,“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。”今日的游人徜徉于此,当会由衷感叹这里的历史名人故居之多。天空似乎还飘洒着明清时代的杏花春雨,无数彪炳史志的名臣、循吏、忠节、学者、文人,正匆匆与我们擦肩而过。

诚如历史学者汤纲所说的那样:“城镇的功能除了贸迁场所之外,城镇也是许多望族士大夫的出生地、栖身处或原籍。”清代桐城《道光续修县志》在“附风俗”中也有同样的表述:“城中皆世族列居”。这座千年古城“人习诗书、家崇礼让”,每一条坊巷都足以堪比“江南名族第一巷”的常州青果巷。

而姚鼐家族所聚居的凤仪坊,可谓研究中国文化世家集群的一个极佳范本。诸多闻名海内外的名门望族在这里比邻而居,结成了稳固的世代姻戚关系网,也形成了联袂共生的学术和文学纽带,绵延数百年传承不断。这种特有的区域人文气象,仿佛“宋画第一”龙眠居士李公麟笔下的云蒸霞蔚,喻示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强大生命力、凝聚力和向心力。

02.从“桂林第”到“潇洒园”

在《方染露传》中,姚鼐讲述了这样一件事:一天,邻居方染露在姚家“共阅王氏万岁通天地帖,疑草书数字不能释。君次日走告余曰,昨暮吾妻为释之矣。举其字,果当也!”

方染露即方赐豪,染露是他的字,家在凤仪坊寺巷里(今属桐城北大街)的潇洒园,其高祖正是“明季四公子”之一的方以智。而潇洒园的前身,则是方以智曾祖方学渐的“崇实居”,因为他一生倡导“崇实至善”。


今日龙眠河


“曲曲龙眠河,磊磊河中石。步石渡河流,雨后河中立。”这是邑人敬称“布衣大儒”的方学渐,踏河而过时所吟咏的诗。

那磊磊河中石,其实就是本地人所称的黄花石,人们喜欢挑拣出体积较小的,铺设成花纹精致的街巷道路,或用来砌筑院墙。今天,我们走在古老的凤仪坊,不经意间还能遇见别致的黄花石风景,折射着历史的沧桑感。

“崇实居”几经更名。方学渐儿子方大镇曾名之为“宁澹居”,当他官至大理寺左少卿时,邑人即以古官职名称其宅为“廷尉第”;方学渐的孙子方孔炤,曾任湖广巡抚,也是一代学者,宅第此时又名“远心堂”。

这里产生了闻名海内外的桐城方氏学派,诞生了该学派集大成者方以智。方以智之孙方正瑗又将此第改称“潇洒园”,与曾国藩并称的清代中兴名臣彭玉麟,题写了匾额,此匾现存桐城博物馆。

万历十九年(1591),官至陕西布政使司参政的张淳(即方染露妻子张氏的先祖),刚刚五十岁就辞官归里。方学渐很高兴,他与同是布衣学者的姚希颜一起,找到张淳议事。就在龙眠河畔、方家的宗祠边,三人以方学渐的“桐川会”为基础,筑“桐川会馆”。从此,邑中学者再也不致于“乐群无所”了。他们有着共同的学术旨趣:为学主于躬行,不尚虚无。

方学渐的金陵同学焦竑,是万历十七年的状元。他应邀来到桐城,写下了《桐川会馆记》,详细记载了这个会馆的位置及会讲时的盛况。

入明以来,凤仪坊著族崛起最早者当属桐城桂林方氏。方学渐就出自这支方氏。他于万历年间主修的《桐城桂林方氏家谱》前序中说:“方氏其先由广信迁鄱阳,由鄱阳迁徽之休宁,宋季讳德益者迁池之池口,元初又迁安庆桐城之凤仪坊。”

宋末元初,由江南辗转迁徙而来,定居于学宫附近的方德益,慷慨捐资捐物,将旧有的龙眠河木桥改建为石甃桥,时称“桐溪桥”,后来称“子来桥”“良弼桥”,今称“紫来桥”。他还割让宅基地,以增宽学宫前的道路。德益公因多有义举,至今为邑人称颂。他选择与学宫为邻,为的是让后世子孙沐浴儒学书香,可见其目光远大,深谙诗礼传家、文德兴邦之旨。


历经沧桑的桐溪桥

方学渐正是方德益的十一世孙。在家谱序中,方学渐写道:“方自宋末籍桐,始称凤仪,继称桂林。”并进一步明确指出:“吾家素市,籍县市一图五甲,为坊长。”

桂林方氏宋末元初迁桐时,最初居地在“县东门而南”,以地命名其族称“凤仪方氏”。随着儒术传家兴起,科甲折桂如林,而宅前有官府所立“桂林”五举人功名坊,第七世方佑成进士并开府桂林,故以“桂林”为荣而名其族称“桂林方氏”。

位于寺巷口的“桂林第”,是宣德年间第六世方自勉兄弟创建,为第七世七大房的祖居,门前曾有两株高大的桂树。桂林第后来为“中六房”第十二世方大美继承,他将中庭称为“光啟堂”,表达“仰承列祖箕裘”之志。

这里就是引领有清一代文坛的“桐城派”鼻祖方苞的祖屋,也是清代中期“方氏三总督”方观承、方维甸、方受畴的“龙眠世屋”。清顺治诗人方育盛有诗曰:“光啟堂前双桂树,三百年来深雨露。”

“话到桐城必数方”。桐城桂林方氏名人辈出。据不完全统计,明清两季,这个家族有28人成进士,数量不仅居桐城各族之首,在全国著名世家中也较罕见。

清初学者潘江赞曰:“龙眠巨族称桂林,文章节义世所钦。”当代学者钱理群曾认为:“桐城方氏是继曲阜孔氏以后对中国文化影响最大的家族。”


03.从“栗子冈”到“慎宜轩”

“桐城张姚二姓,占却半部缙绅。”
“家家桐城,人人方姚。”

这是清季以来,朝野出现频率颇高的两句话。当“张姚”并称时,是基于两个显赫家族的仕宦而言;当“方姚”并称时,则基于两个文学家族而言,而“方姚”几乎是“桐城派”代名词。这两句话合起来,表达的意思就是“文章甲天下,冠盖满京华。”

姚鼐曾应其连襟方汝葵之邀,撰《方氏文忠房支谱序》(文忠为方以智谥号):“方氏与姚氏自元来居桐城,略相先后,其相交好为婚媾二三百年。”其实在桐城,张方姚这三大家族自明清到民国,世世代代的姻娅关系最是回还往复,也是桐城声名最显赫的三个家族。

张氏家族主要聚居于城南“阳和坊”,故不在本文赘述。而姚氏迁城以来,城东、城南、城北、城西都有聚居,城居宅第诸如锦丛堂、竹笑轩、正定堂、亦园、兹园、雁轩、咏园、竹叶亭、树德堂等遍布,其中凤仪坊为主要聚居地。


姚翁望《桐城考》目录

“望出姚江,文重桐国。”谱载姚氏“初自余姚来桐城大有乡之麻溪,人谓麻溪姚氏。”麻溪姚氏究竟何时由乡入城?说法不一,有说自五世姚旭始,也有说自十世姚之兰始。这其中有个关键人物姚希廉。

姚鼐在《先宅记》中提及:“八世葵轩公居栗子冈南”。葵轩公第八世姚希廉,而第十六世姚鼐是他的直系后裔。所谓“栗子冈南”,据桐城原博物馆馆长张泽国先生撰《从麻埠河到县城》,此地位于桐城市孔城镇跃进村,姚氏故居遗迹尚存。

姚希廉孙之骐、之兰先后中进士,居县城,“遂世其家为显族。”(马其昶《桐城耆旧传》)。其中姚之兰一支居居城东“天尺楼”。其大概位置,依张泽国先生《桐城麻溪姚氏城中宅第》考证,在东作门以西,北拱门以南,北大街(今名北后街)以东的北城区范围。这个位置正好处在凤仪坊以内。

虽然“天尺楼”已经不存,但寺巷内与方以智故居“潇洒园”相邻的“中复堂”,依旧庭院深深、古朴厚重,这是姚氏第十八世姚莹(姚范曾孙)故居,已经得到初步修复。


修复中的姚莹中复堂

姚莹是姚鼐的侄孙,也是他的得意弟子,曾任台湾首任兵备道,为文提倡经世致用,与林则徐一样最先“睁眼看世界”。江南乡试第一(俗称解元)、曾任安徽第一所师范学校校长、北京大学文科学长的姚永概,在祖父故居里营造了自己的书斋“慎宜轩”。

旧时院落有竹、梅点辍其间,清丽雅洁,前轩有联云:“门临青竹邀君子,窗有红梅见故人”。从姚范到姚永概,姚氏仅“中复堂”就有14人被录入《桐城文学渊源考》,不愧为名闻天下的文学家族。

“儿童五六饥寒迫,生计萧条事业孤。”这是姚希廉曾在《麦饭诗》诗中的自状。但他遵循“富贵在天,惟学在人”理念,“经理田畴,千里延师以教诸子”。他的后裔因此人文蔚起。

《明清进士题名碑录》上记载了明清时期麻溪姚氏家族中进士者21人,其中明代7人,清代14人。从《清代硃卷集成》中姚永概的硃卷来看,仅姚永概一支,就有中进士者14人,中举人者30人。有学者统计,清代桐城麻溪姚氏家族入仕者约448人,贯穿整个清代。


姚永概慎宜轩(陈衡恪绘)

姚莹在《先德传序》中感叹:“自明季以来读书仕宦,人物称盛者皆葵轩后也。”明季以来姚氏历史文化名人皆出自姚希廉的直系后裔,姚氏家族可谓中国著名的文化世家和仕宦望族。正如清人乔树柟云:“桐城姚氏,代有著述,历三百年而未有已,则未之前闻。求之史籍,亦罕其匹。”

04.从“噉椒堂”到“告春及轩”

与姚鼐同里并以文砥砺的终生好友中,还有左世经、左世瑯(即左一青)兄弟等。姚鼐在一篇写左世经的文章中说,“君为余丈人行,然年相若,少而志相善也。其妻之弟应宿(张若兆),及君兄一青,及余四人,少者十馀岁,长者二十馀。里居无他交,独四人相交不厌。”

左氏自从左出颖于明代万历年间居城以来,加入了凤仪坊望族姻亲网,人才蔚兴,跻身桐城张姚马左方五大名门,明清以来共有7位进士、31位举人。

左世经的祖母姚孺人正是姚鼐的曾祖姑。姚鼐的第三子姚雉,原配为左光先的七世孙女、续配则是左光斗的七世孙女。而左世经、左世瑯的高祖左光先,是“东林六君子”之一左光斗的七弟。


左氏宗谱

据桐城左氏家谱记载,左氏系出济阳,其先江南泾县人,有后裔“由泾而皖,由皖而潜”,又有代一公,由潜迁桐之东乡,为桐之始迁祖。其裔孙左出颖(为桐城左氏第十世)育有九子,开始了城居,“卜筑傍龙眠,云深一径穿”。

然左氏究竟何时迁入城中凤仪坊的?谱载《孝子左还贞公传》云:“殆忠毅公登贤书迎养两尊人于城”,表明是左光斗乡试中举后迎双亲入城。

这个时间节点当是万历二十八年(1600年),意味着左氏正式城居。左国棅《天柱公传》也有类似的表述:天柱公左光弼(左光斗九弟),“肄业之余奉鸠杖以承颜。及迎养双亲入城,公亦与俱下帷,龙眠山房伯叔子侄攻制艺,互相砥砺。”

天启五年(1625年)七月,受阉党魏忠贤陷害的左光斗在诏狱中被折磨致死,同狱死者六人,时称“东林六君子”。崇祯初赠右都御史、太子少保,崇祀乡贤祠、名宦祠,特赐谕祭,敕建桐邑忠祠春秋致祭,谕葬桐城北乡吕亭驿之松鹤山。福王立国,追谥忠毅。


噉椒堂(桐城北大街)

左忠毅公祠暨左光斗故居噉椒堂现为安徽省文物保护单位(省政府2004年11月8日公布)。左光斗故居噉椒堂,为左光斗幼子左国材继承。当时姚康在《噉椒堂记》中写道:“是堂也,盖左氏忠毅之旧物。乃予为名之曰噉椒。”

左氏城中宅第,并不止噉椒堂这一处。仅在东城内(也即凤仪坊内),就有左光斗长子左国柱的醒园,仲子左国棅的既滋堂,以及左国昌的息园等。而龙眠山有左国治的九峰别业,龙眠山口还有左光斗所建的读书别业“三都馆”,为左光斗四个儿子(人称龙眠四杰)分而据之,各有嘉名。

被称为“诗史”的明末诗人钱澄之,在其《田间文集》卷九提及“怀西楼”:“吾友左夏子居,负北郭建小楼,其居之左侧正望西山,题曰怀西楼。”左夏子即左光先的长子左国鼎,乃是方孔炤女婿。与姚鼐“志相善”的左世经、左世瑯,正是左国鼎的曾孙。

左国鼎对钱澄之曰:“吾之居,吾祖父创也。”其祖父正是左出颖。考今北大街左家大屋,与钱澄之所写的怀西楼位置颇为契合。而姚康在《为左太夫人七十寿》中写“予两岁中客左长公之夏梅斋”,此左长公即左国鼎。这说明怀西楼可能又称夏梅斋。这个位置距左忠毅公祠、噉椒堂很近,距姚鼐故居“初复堂”也不远。


告春及轩(桐城文庙内)

值得一提的是,还有一处很古朴的建筑“告春及轩”,乃是左氏后裔著名报人左挺澄于民国年间所建,今为桐城派陈列馆。其前有文庙,后有北大街,处于凤仪坊核心位置。楼凡两进,每进五间,足有四百多平米。四围“走马通楼”,造型别致。

轩名源之于陶渊明《归去来兮辞》:“农人告余以春及,将有事于西畴。”这很容易让人想起明末崇祯时代的大学士何如宠,他在朝政纷乱时归隐龙眠山“泻园”,孝养老母,筑“别峰庵”持斋念佛。这时他取的别号就是“西畴老人”。


05.从“怡园”到“抱润轩”

“相逢多下泪,欲别且攀轮”。明代天启五年(1625年)三月,当京城如狼似虎的缇骑扑到桐城时,左光斗慨然坐进了囚车。只是面对白发双亲,他止不住泪如雨下。

这时,其邻居马孟祯不顾缇骑威胁,毅然上前“任其家事”,答应帮助照顾左氏全家,还毫无顾忌地将曾孙女许配给光斗的冢孙左之乾。


马孟祯是谁?何以如此大胆?原来其先系出扶风,本姓赵,始祖赵骥原籍庐州府六安州,明永乐年间入赘桐城马家,因两位妻兄皆早卒而无嗣,赵骥受岳父嘱,慨然更姓继宗,“设誓戒子孙富贵时无得复姓”。而赵骥家族实际上又源自固始县的祝姓,“其始祝为赵婿,有两子,一子归祝,一子继赵”。先世两度更姓,真是传奇!

马家始居桐城西乡竹城墩,第三世马宪“以侠义闻乡里”,为救江西逃难为艺者,不惧连坐之罪,将他们藏于自家房屋夹层之中;第四世马騑也“义侠著声”,逢凶年恶岁,即开仓煮粥,耗竭家产,尽全力救济难民。马孟祯为第六世,可见其重义任侠是家风传承。


马氏宗谱

自从万历二十六年(1598),马孟祯成为进士后,其族乃大,发迹入城,分居城东与城南。其中马孟祯这支居城东凤仪坊,也是马氏人才最为兴盛的一支。马孟祯为官谔谔敢言,抨击攀附权奸,检举贪污纳贿罪行,疏论广开言路、录用正直臣子、人才取舍、体恤百穷、急筹边饷等大事。

天启年间,阉党魏忠贤专政,马孟祯等一批桐城在朝正直官员大多被削去官职,闲居在家。左光斗更是“以无影之事”被逮赴诏狱,追缴所谓“2万两脏银”,受到严刑拷打,直至“面额焦烂不可辨,左膝以下,筋骨尽脱。”马孟祯除了“任其家事”外,还与里党为左光斗募捐,其中方象乾(方苞曾祖)捐千金,充分体现了一荣共荣、一损俱损的同里兼世戚关系。

马孟祯的后裔、清末桐城派殿军马其昶曾感叹:“吾族丁单,目无大官显秩,然县人皆推其族望,与方姚张左并。盖自太仆起家为名臣,厥后遂以清白世守,文儒史义之彦,往往而有也。”(《桐城耆旧传》)。


马家大屋(北大街)



马家老屋(北大街)

实际上,桐城马氏“人尚实学,不竞浮名”,其文学成就几乎可比肩桐城方姚。明代有马懋勋、马懋学、马懋德、马懋赞、马之瑛、马之瑜“怡园六子”,竹林骚雅,盛极一时。此后一门彬彬汇起,风雅代不乏人。第十五世马树华曾搜集明万历至清道光年间马氏家族72位诗人的4326首诗作,纂成《桐城马氏诗钞》70卷。

嘉庆丙寅(1806)八月,姚鼐的四妹七十初度;过了半年,妹夫马仪颛也七十初度。在《马仪颛夫妇双寿序》中,姚鼐写道:“仪颛之孙献生,前一年登第入翰林,告归而称家庆。夫妇一堂,俯见两曾孙挟笑而就家塾。此族戚所为喜也。仪颛有才子吾甥鲁陈,甫登第而陨,赖有孙继起而速尔。”

据马氏宗谱载,姚鼐的四妹对马宗琏和马瑞辰两代人的家庭教育都极其严厉:“教子宗琏,器之甚切。能言,教之诗;稍长,训以经义;入塾,归必背诵所受书。后卒成进士,为通儒。其后教孙瑞辰、献生亦如之。”而姚莹也曾有诗赠他的连襟马瑞辰:“谈经绛帐是家风,早岁才名冀北空。”

马瑞辰是清代中期《诗经》研究的大家,被梁启超列为清代乾嘉汉学中《诗经》学研究的代表人物。


马其昶《抱润轩文集》

马氏世宅双桂楼,东与左忠毅公祠相接,西与张姓相邻。大院内原有山有水有桥有亭有洞,其中需两人合抱的桂树两棵,枝繁叶茂,花开时香气袭人。南门上方悬有“抱润轩”小横匾,抱润轩即马其昶书斋也。

06.从“三窟之谋”到“操江巷”

“凤仪坊”名门望族之间回还往复的姻亲纽带,大约自明初就已开始。比如永乐年间,方氏与盛氏之间的一桩婚姻事件,至今仍为学者所关注。

据方氏家谱记载:“桐有凤仪坊,方居其北,盛居其南。”盛家有子(未知其名),方家有女方川贞,两家议婚。可惜的是盛郎因痘病早逝,方川贞虽然未嫁,却“制衰服,请自临丧”,后来“守贞待字,不妇而节”。其母郑孺人也肯定女儿“从一而终,妇道哉。”方川贞直到成化七年(1471年)六十八岁时去世,她的守贞忠节,亦如其殉难建文皇帝而自沉长江的父亲方法一样,为后人称颂。

方川贞故事在桐城家喻户晓,从中可以看出盛氏当时也居凤仪坊。

提及盛氏,不能不提及曾让桐城人引以自豪的桐城古城墙。据康熙二十三年(1684年)《桐城县志》记载,万历四年(1576年)知县陈于阶与邑绅南京户部侍郎盛汝谦、河南布政使吴一介联名上书申请建造砖城,募银两万一千余两,起窑四十馀处,城周长六里、西北负山、东南瞰河,有城门六座。南京礼部尚书翁大立为此专门撰记,勒石于东城外。

这次修建的城墙高大雄伟坚固,经受了明末秦寇几十万大军连续多次围攻的考验,而周边县城纷纷溃破,桐城县城遂有“江淮第一城”之誉。直至抗日战争发生时才被拆除,邑人至今仍痛惜“盛吴伟业”被毁。


操江巷

桐城老城犹有“操江巷”这一古地名。它的得名,正是源于盛汝谦曾以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“提督操江”,管理上下江防事。这里至今有盛氏聚居,属于城西大街。而盛氏最初居地在城东凤仪坊。由于盛汝谦的父亲盛仪,曾一度在白兔湖畔筑梅塘别业,以寄情山水,今人遂以为盛氏世居白兔湖畔。其实不然。

明代吴中四才子之一的祝允明(祝枝山)曾为盛健撰铭曰:“盛氏世为安庆桐城人,居凤仪坊。”盛健就是盛汝谦的祖父,而盛健是盛华二之孙。据其家谱:盛氏自周封国,派衍广陵,(明)国初受乙公,雁行有三,避元末之乱挟策占籍于桐,为望族。受乙公居东乡,入赘韩氏,六世后复姓;受乙公的仲弟华二公,先移家会宫板桥,继而移家县城旁“冷水涧”(东门小街附近),后又移家于城中凤仪坊。盛氏家谱赞华二公此举是“三窟之谋”。

由此可见,盛氏早自明初华二公即已聚居凤仪坊,而盛氏颖出人才皆源于华二公支。华二公之孙盛健,育有三子:盛隆、盛仪、盛德。盛德在弘治甲子年登贤书为举人,是盛氏科举第一人。自此,盛氏“科第之荣,代不乏人”。其中以盛仪的后裔人才最为兴出。

据盛氏家谱载:“仪子谦为少司农;仪孙万安令翼大勳卿承父子兄弟进士起家,仪曾孙光禄寺少卿藩、户部主政黄,一则靖难边储,一则守死关市,盖由宋元以来,人文仕绩,世系渊源,载在谱帙。”足见盛氏人文之盛。


盛氏宗谱

明代万历年间,桐城流行一句民谚:“张不张威,张秉文文焕天下;盛有盛德,盛可藩藩屏王家。”这个谚语被记载在盛氏家谱里,说的就是:张淳之孙张秉文,与盛汝谦之孙盛可藩,同举于乡,乡人立万人旗以题贺。后来这句谚语又被清初文华殿大学士、礼部尚书张英(张淳的曾孙)记到了《聪训斋语》里,随着《父子宰相家训》的传播而广为人知。


07.从“东郭居”到“万卷楼”

乾隆四十年(1775),姚鼐自刑部辞归故里,自此不复为仕,开始了漫长的讲学生涯。门下生徒众多,其中有个贫寒后生胡虔,为学十分刻苦,引起了他的注意。


十多年后,胡虔到江西学政翁方纲手下当幕僚。姚鼐自桐城致书主持纂修南昌府志的谢启昆,对胡虔至赣省“觅馆”表示关切,并请其“鼎力多方助之”。又十多年后,胡虔到武昌入湖广总督毕沅幕,与章学诚共纂《史籍考》《湖北通志》,姚鼐又自桐城寄书武昌,询问虔至鄂后情形,虔回信告知在鄂苦状。姚鼐立即致书已任江南河库道的谢启昆,请他关照胡虔,并表示自己今冬或明春,一定去看望胡虔。


胡虔《柿叶轩笔记》

“安得将尊酒,相邀慰此辰。”这是姚鼐写给胡虔的诗句。一代文宗姚鼐如此一再关注的胡虔,究竟是谁呢?原来他是清代乾嘉时期,与钱大昭、陈鳣并称的学术大咖,出自凤仪坊东门胡氏。由于未找到其家谱,且从相关乡邦文献来搜寻。

据《桐城耆旧传》云:其“先世有曰会者,自徽州徙桐城,是为东门胡氏”,其聚居地在城东凤仪坊。又据方学渐《桐彝》云:第五世胡孝才“筑东郭与弟同居”。

胡孝才,正是方学渐的业师之一。清道光《续修桐城县志》说他事继母极孝,虽然“家贫,授徒以养”,但“怀高识,厉希圣之志,四方从学者众,而同里方明善尤著称焉。”他的高足方明善,即前文提及的方学渐。其实,方以智的曾外祖父吴一介(居城南),也是胡孝才的学生。

胡孝才是嘉靖四十四年(1565)进士,学者私谥“文孝先生”,入祀乡贤祠。胡孝才的儿子胡瓒,更是名闻天下的名臣和学者。他自幼好学,手不释卷,是万历二十三年(1595)进士,一生事业主修水利,曾著《泉河史》十五卷,晚年官至江西布政使司参政,年老乞归桐城建“万卷楼”,藏书极丰,在这里留下的著述也极富。胡虔为了纪念其六世祖读书治学,请广西学政钱锴绘制了《万卷楼图》,描绘了寻壑处、洗耳亭、白云隈、鹿游山房、石门飞瀑、荷新草堂等诸多名胜,当时的名流学者纷纷题诗以赋。

胡瓒有个妹夫吴应宾,即方以智的外祖父,也是著名学者,曾有诗给胡瓒:“家在城中甲第开,连枝玉树倚云栽。”极赞胡氏家族贵显。

胡瓒之后有第七世胡吴祚,著述极丰,包罗博络,“虽当世宿儒莫能难”;第八世胡弥弹虽处明末乱世,仍博学强识、克绍其学;第九世胡宗绪是雍正进士,与同乡方苞、刘大櫆交游,为文不拘泥成法、自成一家,天文、历算等方面成就尤为显著;第十世胡承泽也是雍正进士,晚年汲引后进,“巍科膴仕,半出门下,乡人贤之”。

到了胡虔这辈,已是东门胡氏第十一世。可惜的是他父母早亡,家境没落,生活贫困。姚鼐辞官归里讲学时,将其收入门下,细加点拨。胡虔因此奠定了扎实的学术基础,成了清代乾嘉之际颇有作为的学者。谢启昆有诗赞曰:“安定之望桐城胡,古文今文述尚书。”

后来崛起的桐城派著名学者方东树、陈用光、刘开、姚春木、王文治等皆是胡虔的师弟,他们曾与胡虔相互切磋、取长补短。与他们不同的是,胡虔仿佛是一位“隐身大师”:他虽然治学范围很广,在史学、方志学、小学、目录学、考据学、历史地理学、天文历法等诸多领域作出了重要贡献,但由于幕僚身份,其学术成果大多是他人主名或署名,而自己的著述传本很少,残稿散佚,以致其在学术界地位长期堙没,令人惋叹。

凤仪坊东门胡氏真可谓“奕叶敦儒、学者辈出”矣!

08.安知后游者,声迹永相望

张淳的曾孙张英是清初名臣,他曾在《恒产琐言》里提出一个观点:“乡城耕读,相为循环”。他还认为“子弟有二三千金之产,方能城居”“若千金以下之业,则断不宜城居矣!”可见城居之不易。

尤其是桐城这样一个“江南钜邑、七省通衢”,即使那些绵延数百年传承不断的文化世家,也常常要“乡城循环”。

但如果不能长久地扎根于县城,扎根于政治文化教育资源最为集中之地,乃至与其他文化世家结成稳固的姻戚关系和学术联系,就很有可能走向衰落。这就是为什么有些家族只兴盛了几代就渐渐堙没无闻的原因。

“天地之道,阴阳刚柔而已”。这是姚鼐总结的为文之道,他认为阳刚、阴柔不可“一有一绝无”。借用他这个创作理论来看待凤仪坊世族,那么:

有的世族人文蔚起、门祚绵长数百年不衰,是名扬海内外的文化世家,可谓之“阳刚”,如前文所述的那些名门望族。

而有的或曾辉煌过,或只在城中过渡,可谓之“阴柔”,但都共同为凤仪坊乃至桐城文脉兴盛延续作出了贡献。

从凤仪坊世族来看,可归于“阴柔”之美的主要有:

鹿城黄氏,在凤仪坊崛起较早,其中黄金、黄宪同登明天顺丁丑榜,在桐城最早写下了兄弟进士佳话。黄氏家族与方氏、姚氏等都有姻戚关系。方氏桂林第的寺巷口地基即购自举人黄镕。


桐城桂林方氏家谱

桐陂赵氏,自第五世由乡迁居入城,第十世赵釴有诗曰:“吾家世据桐陂水,水源远出龙眠里”。又说“桐东门外河堧之地,所谓桐陂”。可见其世居凤仪坊。赵釴与赵锐堂兄弟同榜中举,而赵釴为乡试解元,中进士后为名臣,文学乃嘉靖四杰之一,自此家族发迹,人才兴盛。赵锐居官后辞归,讲学城东颜乐巷,从游学者甚众,馆甥方学渐成为知名学者。方大镇续修桐川会馆时,因地隘曾购进赵氏地基。


桐陂赵氏宗祠

香山戴氏,谱载,戴完嘉靖进士,官居江西提学、贵州按察司副使,却因雅志理学,四十二岁时即辞归,于城东门外宅前河堧辟“东林会馆”,与林有望、胡孝才、赵釴等时贤会讲,聚四方生徒讲学三十七年,日从游者不下数百人。“东林六君子”之一的左光斗即是其孙女婿。

此外,还有吴越钱氏。桂林方氏第四世方有道,有旧居在儒学前稍东,明初第五世方伯常居之。历六世,于嘉靖间鬻钱如畿为御书楼。钱如畿所居龙眠河畔多柳,故号“柳溪”;而他的兄长钱如京居于桐溪塥,故号“桐溪”。至今城中仍有“钱尚书巷”,乃是钱氏家族聚居之地。

东门王氏(又名东楼王氏),乃赵釴祖母氏族,元末明初始迁城。其与凤仪坊名门望联姻戚关系较深。


东门王氏先茔

桐城祝氏,宅南与方学渐所筑的桐川会馆为邻,钱澄之晚年入城常饮于祝氏宅。

汝南殷氏,谱载“自寿一公元末由徽州婺源渡江迁桐,卜居于凤仪坊,置田列籍,是为迁桐始祖。”

龙眠李氏,张英的同学李雅,居于凤仪坊东皋草堂。横溪章氏,章文焕居于邑东凤仪坊,长子章纶为进士,官至知府;次子章纲十岁侍父读书,后辟“东郭闲居”自颐以终。

无论是“阳刚”之名门,还是“阴柔”之世族,他们都在凤仪坊以学问道德相标榜,以文学行谊相砥砺。姚鼐曾有诗句曰:“安知后游者,声迹永相望。”


姚莹后裔回到凤仪坊旧址

凤仪坊虽然只是城中众多“衢市坊”之一,还有诸多世族未能尽列,但仅此一隅,不仅可管窥桐城“人习诗书、家崇礼让”的人文盛概,也可寻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脉络。

因此,凤仪坊这部精深博雅的厚重大书,桐城后生子弟最应该虔诚地拜读和研究;凤仪坊这座高峰入云的文化坐标,桐城后生子弟更应该永远地致敬并从中汲取奋发向上的力量!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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